
對于“反恐戰(zhàn)爭”、對于當代美國社會、對于當代美國人,在這些敏感的、而且此前他本人已經在諸如《冰風暴》或《斷背山》里有過論斷的議題上,李安這一次顯得太過避實就虛。
而《中場戰(zhàn)事》之所以在美國本土遭到不少評論界的指摘,大概也是由于它讓左派和右派都覺得有騎墻、失語之嫌——畢竟9.11、伊拉克、阿富汗以至今天的敘利亞、伊斯蘭國串起這段“反恐戰(zhàn)爭”史,實在是美國國民有切膚之痛、不得不關心的現(xiàn)實困境。
因此,就像比利媽媽吃飯時拍桌子不準討論政治一樣,李安同樣不談國是,真沒法讓座上的四鄰心服口服。

而且,如果說不愿或無法對伊戰(zhàn)表態(tài),可能多少是因為李安畢竟是拿綠卡的“局外人”,那么,實則《中場戰(zhàn)事》里已經包括了若干個可以深度開掘的其他題目,可也被他一一放棄,就顯得太可惜了
——比如說,在我們這個極度文明的時代,一個殺人者(盡管在戰(zhàn)場上)卻被頂禮膜拜,實則非常詭異,影片已經略略觸及到,卻又輕輕揭過了;
又如,B班弟兄性情各異出身不同,但是因為一起出生入死,他們必須而且最終也真的彼此“我愛你”了,那么,這種特殊而奇妙的人際關系本身,就有了值得深入刻畫和辨析的空間,而且已經是一些經典軍事影片所關注的焦點。
然而《中場休息》著墨太多在比利和他的兩位班長的身上,以至于就此問題只能零敲碎打地討論,甚而只能依靠幾段臺詞來直白地強調;

再如,那些在影片中特意交待了十足十的琳瑯滿目的食物、白花花的啦啦隊員大腿、喧鬧盛大光怪陸離的中場秀,都分明可以看出是創(chuàng)作者針對物質至上的美式資本主義或者說美國主義的譏誚,然而卻也只在原地打轉,不再深入。
甚至,最核心的,原著小說和電影都表示要關注的心理疾病PTSD(軍人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該病征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會如何影響在役或退役的軍人,《中場休息》也都語焉不詳,
最明顯的地方,體現(xiàn)在影片中有過三段用單色畫面來表現(xiàn)比利的“心理現(xiàn)實”與“真實現(xiàn)實”的分裂(兩次在新聞發(fā)布會、一次在演奏國歌時),可是這些段落“質量”平平,更何況“數(shù)量”還不夠,以至于既不能體現(xiàn)作為個體的比利的疑似PTSD癥狀,也無法象征一批或一代“美國大兵”的心靈狀態(tài)。

出現(xiàn)這個問題的原因是,影片沒有調整好、起碼是沒有調配好成分比例——本片究竟是比利·林恩的立場,還是某個旁觀者的立場——而且,要命的是,比利的所見、所想、所言還是不統(tǒng)一的,
所以,盡管我們靈魂附體一樣,通過比利之眼看到了很多事很多人(尤其是白頭大亨的那張自大臉),可是比利的想法和比利的說法,又得換成另外兩種視角。
于是到了最后,我們對于比利其人的認知還是迷惘的。
我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一個單純的19歲得州男孩,還是說他其實有著非常超越其年齡的知識分子型的心智?他究竟是一個行動快過思考的、反射神經發(fā)達的“天生的當兵材料”,還是一個信仰存在主義的、擅長謀定而后動的聰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