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記憶里,父親總是像“候鳥”一樣往來于界河與家之間。劉婧璇有時候覺得,這么說也不太合適。巡邏艇才更像是父親另一個家。
父親的船艇部隊,每到草長鶯飛的五月,就會像“候鳥”一樣飛往界河沿岸執(zhí)行巡邏任務,直到落葉紛飛的十月才返回。期間,父親和戰(zhàn)友們需要在船艇上24小時值班。不值班的時候,他們晚上就住在界河岸邊的石頭房內。連隊總碼頭隔幾天會開船送來一些蔬菜、牛羊肉。這些補給到了,大家就可以在石頭房外的地灶上做一些簡單的燉菜。
這些年,父親這只“候鳥”,駐扎的“家”越搬越遠,從廣袤草原到原始森林,距離劉婧璇從400公里到現在700多公里。歲月的痕跡悄然爬上父親黝黑的臉頰。他常笑著說,那是界河的航道。
2011年,恩和哈達河口組建新艇組,父親駕艇進駐。在他的描述中,那里是一個魚翔淺底、杜鵑花開紅遍山野、朝有晨霧晚見彩霞的“世外桃源”。如此美景,劉婧璇和母親在盛夏七月,懷著滿滿的期待,踏上了前往“桃源”的路。娘倆乘坐了13個小時的火車,直到傍晚才在滿歸小鎮(zhèn)歇下腳。母親問劉婧璇:“累不累?”劉婧璇搖搖頭,“不累。”可話剛說完沒多久,她就沉沉地睡了過去。第二天一早,路途依舊遙遠,坐大巴倒小客車,又翻了很長一段山路才來到劉長旺的執(zhí)勤點。
出操、做飯、備航……父親的生活并沒有因為劉婧璇和母親的到來變得不一樣。一大早,帶上備好的干糧當午飯,解纜繩、撤踏板,馬達一聲轟鳴,父親和戰(zhàn)友們的巡航工作就開始了。下午返航后,他們就開始檢查設備、保養(yǎng)船艇。到了晚上,他們還要輪流站崗、看護船只。
劉婧璇想坐父親開的船,同父親一起去巡航。劉長旺拗不過,便帶上了她。馬達轟鳴,槳葉翻滾,船艇在蜿蜒的河道中穿梭,船艙外綠水青山、波光粼粼、鳥飛魚躍,船尾的五星紅旗在如畫的風景中飄揚。
忽然,船速慢了下來。“艇長,‘鬼門關’到了。”船員跑來向父親報告。
“我來。”父親一把接過舵盤,還沒等劉婧璇問出那句“什么是鬼門關”,眼前的景象就已經告訴了她答案。這是一條暗礁密布、水流湍急的航道。稍有不慎就可能觸礁,一旦遇上旋渦,船艇很可能沖上他國島嶼……只見父親穩(wěn)穩(wěn)操住舵盤,加速、減速、左舵、右舵……船艇在暗礁淺灘中靈活穿行,順利闖過險關。
那個七月,劉婧璇見到了父親口中的“桃源”真實的樣子。那是一個山連著山,嶺連著嶺,照明靠發(fā)電,用手機要找信號的“世外桃源”。父親的戰(zhàn)友們還熱情地教她唱他們編的順口溜:“一頂帳篷一口灶,兩條小船七人倒;深山密林生態(tài)好,蚊子瞎虻和小咬;阡陌交通聞犬吠,一天輪流三班倒……”
離別那天,劉長旺把娘倆送上客車。劉婧璇問父親:“你愛這個地方嗎?”父親回答:“沒想過。”“想過離開嗎?”“沒想過。”當車緩緩開動時,她一下子撲到父親懷里,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淚水浸濕了父親的軍裝。父親緊緊地抱著劉婧璇,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輕輕說了聲“走吧”。大巴行駛,劉婧璇搖下車窗,看著父親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到視線盡頭。那一刻,淚水再次模糊了她的雙眼。也就是從那時起,劉婧璇覺得自己第一次觸碰到了父親的內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