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與“開掛”

　　先來說說結(jié)構(gòu)。

　　事實上，第七季最后一集的“龍穴談判”一段，已經(jīng)在形式上把整部劇很好地收束了起來。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故事的肇始與展開，都緊緊依附著各路英雄豪杰放逐離散的命運：他們或流離失所或各投明主，紛紛從大一統(tǒng)的帝國都城君臨城中被甩了出去。

　　這些人中，“小惡魔”提利昂、“小指頭”貝里席、“八爪蜘蛛”瓦里斯之類無需多言，原本便是都城權(quán)力漩渦中心的熟悉面孔；而勞勃國王時代的史塔克家臨冬城就相當于是首都君臨的鏡像分身、二者處在同一權(quán)力共同體內(nèi)，至于“龍媽”丹妮莉絲，則是前代王朝更迭時從君臨城流亡出去的血脈遺存，因而他們也都屬于君臨城（或者干脆說“鐵王座”）的“噴出物”。甩出去的核心人物引出了遍地生長的故事線索，最終在第七季的結(jié)尾，因一場大規(guī)模戰(zhàn)爭談判而重新回到君臨城內(nèi)悉數(shù)碰面。從“放”到“收”，這樣的結(jié)構(gòu)是清晰而熟悉的，好事者甚至可以拿它來跟《水滸傳》乃至《三國演義》類比。然而，這只是結(jié)構(gòu)的表層，相當于房子的外墻和屋頂。在其外觀之下，真正起到力學支撐作用的，其實是兩根遙遙相望、平行生長、堅不可摧、與人物命運軌跡密切相關(guān)的粗壯柱子：它們一根叫“一言不合就掛了”，另一根叫“一言不合就開掛”。

　　是的，有人物不斷死亡，也有人物不斷逆襲。二者在突然性和夸張程度上同樣令人驚掉下巴。毫無疑問，《權(quán)力的游戲》是一場死亡的盛宴，老馬丁（《權(quán)力的游戲》小說原著作者和本劇的劇本顧問）殺人物是出了名的下手狠：人物死的數(shù)量多，每季死三四個重要人物基本屬于最低消費；人物死的花樣全，被狗咬死的、被龍噴死的，甚至還有被金水澆死的、被徒手捏爆腦袋死掉的。更要命的是，馬丁把人寫死時經(jīng)常不按套路出牌，以至于我們在觀看過程中會不斷受到驚嚇以至于原地懵圈。

　　舉例來講，觀眾追劇時往往會本能地尋找主角、并迅速地將自己的情感認同投射在主角身上。而《權(quán)力的游戲》偏偏是一部熱衷于殺“疑似主角”的戲。這一點上，史塔克家族的遭遇最為典型，一眼望去，這一家人幾乎都帶著主角光環(huán)，結(jié)果一家人差點全部死光。第一季里老公爵艾德·史塔克怎么看怎么像主角，身居高位、血統(tǒng)高貴、武藝高強、為人正直，甚至成功挖出了后宮陰謀的爆炸性真相、眼看著就要扶持著整個王國走向中興。然而一夜之間畫風突轉(zhuǎn)，史塔克公爵咔嚓一聲丟了腦袋——我相信不少觀眾直到巨劍劈下的前一秒還傻傻地相信“刀下留人”的狗血橋段一定會來。

　　等到大家好不容易接受了艾德已死的事實，他的兒子羅柏·史塔克開始顯出主角光暈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少狼主領(lǐng)兵南下為父報仇連戰(zhàn)連捷，如果說把父親寫死就是為了給兒子登基墊腳，倒也說得通。于是觀眾一顆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看來羅柏是最終會登上鐵王座的。然而沒多久便是著名的“血色婚禮”，羅柏又是毫無征兆地領(lǐng)了盒飯，狼家核心團隊幾乎團滅。

　　老爹死了，嫡長子也死了，剩下一個私生子瓊恩斯諾（即大家所一貫昵稱的雪諾），經(jīng)過幾季的磨難成長，終于可以確認是主角無疑了。這位擅長絕處逢生的角色，在率眾擋住野人進攻、成功當上守夜人軍團總司令、并歷史性地與野人結(jié)盟抗敵之后，眼看就要書寫一段傳奇。然后他死了。被自己人捅死的。當然，雪諾通過此后的復活證實了自己佩戴的確實是貨真價實的主角光環(huán)，但不要忘記他是被捅死在第五季的最后一集，毫無準備的觀眾要在震驚甚至絕望的心情中等待足足一年，才會知道后面將發(fā)生什么。這種煎熬實在是可怕的，反正我當時追到這里連砸電腦的心都有了。

　　出其不意的死亡事件，不斷地激化眾人物和諸勢力間的矛盾糾葛，推動著劇情不斷向前發(fā)展、并橫生出精彩的轉(zhuǎn)折。與此同時，有人俯沖墜毀就有人逆風上天，《權(quán)力的游戲》中也有幾位人物完成了開掛式的逆襲，最典型的如燒不死的丹妮莉絲、捅不死的雪諾、開啟了全知全能上帝視野從而超越了凡人生死的布蘭等等。

　　“開掛人物”的各種超神表演在此無需逐一復述，總體來看，這些超神表演所發(fā)揮的功用至少有三重：第一是增加故事的傳奇性也即好看程度。第二是為重點表現(xiàn)對象打上高光、以此引導觀眾情感按編劇意圖“站準隊”（這個道理就像球迷們大多喜愛皇家馬德里或者巴塞羅那這樣的超級強隊、而不是拉斯帕爾馬斯之類保級隊伍一樣，強者總是最容易吸粉）。第三則是為了填坑：舉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如果布蘭沒有“開天眼”獲得超越時空限制的全知視角，那么“小指頭”貝里席故意挑撥珊莎和艾莉婭姐妹關(guān)系的計策幾乎肯定會成功（類似的伎倆在布蘭開掛之前可謂屢試不爽，“小指頭”從未失手甚至一直都沒有被發(fā)覺和戳穿），進而這位出身貧寒的陰謀家多半會成為這場宮斗大戲的最終獲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