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區(qū)養(yǎng)蜂時光
等到夏天,扎西和老父親總是呆在蜂場里,偏遠山區(qū)和高寒牧場上的野花都開了,我們自己撿柴火做飯,這時候才三歲的大孩子總是跟在阿爺和阿爸屁股后面,用棍子捅蜂箱,往蜂箱里面塞樹葉子和野草,蜜蜂怎么能放過他呢,每天孩子都要嚎叫幾聲,不是頭就是臉,腫得看不出他原來的樣子。有時候玩累了,他自己就在附近的樹蔭草地上睡著了。
蜂場不是在荒灘就是在人跡罕至的山林,經(jīng)常沒有電,沒有手機信號,沒有網(wǎng)絡(luò)信號。早晨和夜里,許多不知名的鳥,在滿眼的綠和彩色的花朵里隱藏著,清晨五六點,你幾乎是被它們吵醒的,無數(shù)的鳥鳴,像是一首大合唱,像溪水一樣從樹林深處流淌出來,蜜蜂那時也開始醒來,巨大的蜂鳴從蜂箱里傳來。
等到夏末秋初,蜂場的蜂蜜打下來,附近村莊和半牧區(qū)的婦女就開始等我們的電話,她們要有活干了。她們到我們家里,幫我們灌裝蜂蜜、裝紙箱,從沒有干過這樣的活,可是扎西給她們教一遍,她們馬上就能干得很好,加班的時候,扎西和我就買一些羊肉,有時徹夜工作,她們就打地鋪(家里太小)睡下,頭挨著頭。
不管怎么干活,她們都不怕,總是嘻嘻哈哈笑著說著,唱著說著,幫我哄著孩子,幫我們做飯,從來不怨什么,只有一點,當(dāng)我說:“快呀,快,來不及了,快遞車要來了!”她們就笑,一遍一遍說:“達摩西,達摩西!”(安多藏語,慢慢呀,慢慢)。
是的,她們走路慢慢的,喝茶慢慢的,做飯慢慢的,聊天慢慢的,哄孩子慢慢的,唱歌慢慢的,為什么我總是走路快快的,喝茶吃飯說話全都像“有一頭狼追著一樣”,她們不明白。
記得秋天發(fā)完工資,和我們一起工作的藏族婦女拉嫫給我拿來她自己烤的大饃饃,用頭巾包著,麥草和牛糞慢慢燒出來的,饃饃是老發(fā)面,外面的殼微黃焦脆,里面軟軟的,一股新麥香。我還不斷收到內(nèi)地顧客朋友寄來的書、蘋果、桂圓、干貝、外貿(mào)棉衣、上好的紅茶、進口蔬菜丸……都說讓我和扎西好好吃上,可是,我們哪里舍得吃啊!
外面的世界
2014年春天,雪還沒有化,鄉(xiāng)上的書記就來找扎西了,這簡直是破天荒的事——老父親活了58年,還沒有在家接待過這么大級別的官員。書記也沒有太多寒暄,主要是兩件事,一是“你家的三畝地今年打算種點啥”;二是扎西的“記者媳婦”在“外面”消息靈通,讓她留心看看,山區(qū)這么冷、海拔這么高的地方,種什么才能賣錢,有什么能合作的大老板的項目。
這時候,正是高原的土地耕種之前,扎西所在的鄉(xiāng)有27000多畝耕地,每年種什么,有哪些項目能給增加收入,對鄉(xiāng)政府、領(lǐng)導(dǎo)干部和每家每戶全部是頭等大事。
因為在2012年,我們就從青海富硒蒜種植基地收購了幾噸富硒紫皮蒜,晾干后在網(wǎng)上銷售,它的富硒元素具有防癌抗癌作用,還曾出口日本和俄羅斯。不過那時候村上鄉(xiāng)親得知我們在賣蒜,笑話傳得滿天飛——“哎,他們還賣蒜哪!蒜壞得那么快,到了內(nèi)地不是全爛了?”“哎,我們青海的蒜那么好嗎?內(nèi)地人沒有見過大蒜嗎?”看笑話的甚至還到我們家來一看究竟,邊笑邊挖苦:“你們有鋪子(門面)賣嗎?我們這里的大蒜就是金子做的嗎?”
2013年春天,一些村民悄悄地跑到我們家,有的人想趁農(nóng)閑給我們幫忙干活,有的想從我們這里買蒜種,一些村民也悄悄地在自家地里種下了大蒜——大部分村民還是依照村領(lǐng)導(dǎo)和鄉(xiāng)上的建議,種下蒜苗,秋天的時候,幾萬斤蒜苗,幾乎要爛在地里也沒有人來收,村里鄉(xiāng)親自己坐著農(nóng)用車運到縣城,一斤才賣5毛錢,沒幾天,一場大雪突然而至,許多蒜苗覆蓋在雪下,沒法再賣了。
2015年春天,我們在網(wǎng)上賣了一部分紅皮土豆,這是在山區(qū)也很少種植的土豆,又有鄉(xiāng)親開始向扎西打聽:“啊,那個紅皮子洋芋(土豆)還能賣錢哪?真的嗎?”
可愛又小心翼翼的鄉(xiāng)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