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將深不見底的歷史重新照亮
上觀新聞:寫這些作品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么?
藍博洲:因為這段歷史被刻意掩蓋,最難的就是你要去摸索,寫什么人、怎么寫,只能在采訪中慢慢確定。
我采取的“循線追查”的方式,和當年特務手段差不多。第一次采訪郭琇琮遺孀時,她甚至懷疑我是“警總(臺灣警備總司令部)”派來的。很多時候,我的采訪對象是上一位采訪對象介紹的。他會提醒我,某個人值得你去寫出來。這樣積累的越來越多。
還有,就是如何讓這些幸存者開口。在當時政治環(huán)境下,你不問他們,他們不會開口;即使開口了,有顧慮也不會全說。讓幸存者回憶那段不堪回首的受難史,要有一個過程。唯有抱著誠懇的態(tài)度,才能消除他們猜疑、取得他們信任,接受采訪。
訪談過程中,如果他發(fā)現(xiàn)我對這段歷史了解程度比他更深,他就會把知道的都跟我講。很多人都是在聽你開口后,才決定跟你講幾分。
上觀新聞:會不會有對方愿意講、但不希望你發(fā)表的情況?
藍博洲:有的。新聞職業(yè)倫理還是要講的。如果對方明確說“這段先不要寫、不能寫”,我大多會尊重對方意愿。但是有些情況還是可以商量的。比如,在采訪鍾浩東校長遺孀蔣碧玉女士時,她提出不要寫“光明報案”,因為這里面涉及到地下黨,她擔心“影響”不好。但我跟她討論后,還是在《幌馬車之歌》中提到這件事。發(fā)表后社會反映不錯,她就接受了。
我的寫作態(tài)度很簡單,在尊重歷史事實的原則下,根據(jù)力所能及采集的史料,去敘述我所認識到的歷史與人物,將深不見底的歷史重新照亮。當然,全面建構歷史的事實需要一定時間的?!痘像R車之歌》既是歷史,也是具有小說形式的非虛構報告文學。
上觀新聞:私下里你和受訪者關系如何?
藍博洲:自由撰稿人的收入微薄。有時我沒錢住旅館,就會住在受訪者家中,大家一起喝酒、喝茶、聊天。我們建立感情,可以談出很多東西。
不能因為文章發(fā)表后,“利用”價值結束了,就不再接觸。相反,我在臺灣時,路過某位采訪對象家時,大都會去拜訪一下,和老人家聊聊天。我覺得這不算是一種打擾。當然如果對方不歡迎我,那是另外一回事。
一次,我陪蔣碧玉女士來到大陸桂林。清明節(jié)那天,我們在公園里,看到一群年輕人舉著紅旗站在烈士銅像前。老太太站在旁邊看,說“以后我的事情你要處理的”。也就是說,她希望有一天,這段歷史可以得到真正平反。她把我們當成同志關系。很多事情,不是你書出版了,就結束了。
上觀新聞:你筆下人物最讓你敬佩的是哪點?
藍博洲:他們的理想主義,為自己的信仰而獻身。我常常問自己,我能做得到嗎?他們是當時臺灣社會的精英分子,擁有愛國主義情懷,卻遇上那犧牲最慘烈的年代。這樣的精英斷層,才會有今天“臺獨”的土壤——流了愛國人士的血,“臺獨”分子卻收割了臺灣人的悲情。在別人的墓冢上插上自己的墓碑,很可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