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船”異地傾倒

　　一個月前，鄭義遭遇30多年捕魚生涯中最慘的經(jīng)歷。一網(wǎng)下去，拉上來的全是尿不濕之類的垃圾，漁網(wǎng)全部報廢。

　　那是11月下旬的一天，接近傍晚，江面有霧。鄭義的船在白矛航道，北緯31.41.262，東經(jīng)121.14.756。他們看到，四五條船從上海方向來，往南通海門方向開，其中有“浙江船”。這種船容易識別，“后駕駛，船頭高”。

　　“開始沒有意識到他們是裝垃圾的。長江里這樣的運輸船很多，要么裝沙，要么運磚頭。離我們的船500米左右，我們聞到臭味，正議論是不是裝垃圾的，那些船越來越小，一下子浮起來了，浮得特別高。”船員劉寧(化名)說。“看著他們的船迅速上浮，我們就猜測，這船倒東西了。”他隨后便跟鄭義講，“肯定是垃圾，不得了了，要死人了。”

　　鄭義的船在下游，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漁網(wǎng)卷進了垃圾。“網(wǎng)是緊挨著江泥走的，由于水流速度快，垃圾把網(wǎng)具給沖得懸起來，但浮不上來，離水面兩三米左右。”

　　不久后，江面浮起垃圾無數(shù)，肉眼可見，各種各樣的垃圾密集地擠在水面。“我們的船也向下移動。垃圾有好多籃球場那么大。船都不好開。”劉寧說。

　　如果是舊網(wǎng)，鄭義索性會直接把網(wǎng)扔掉，但這次網(wǎng)具是新買的，他們舍不得扔。咒罵聲中，四個人使盡力氣拉網(wǎng)。但以前一個人輕輕就能拉上來的網(wǎng)，這次四個人合拉都拉不上來。

　　沒辦法，鄭義只好用收網(wǎng)機拉。機器啟動，艱難收攏漁網(wǎng)，發(fā)出一連串清脆的爆響。

　　“尿不濕爆掉了，臟水濺了我們一臉，身上到處都是，”說起這事，劉寧一臉懊惱，“尿不濕還帶著新鮮的糞便味，浸水之后重得很，都是發(fā)脹的。”此外，網(wǎng)里還撈上很多舊衣服，大人、小孩的都有。

　　這次下網(wǎng)，一只蟹都沒撈到。

垃圾中有破衣物、泡沫塑料，甚至避孕套和尿不濕。本版文并攝/本報記者 李顯峰

　　因為網(wǎng)太重，劉寧雖戴著棉手套，右手食指還是被網(wǎng)割傷。第二天早上醒來，他發(fā)現(xiàn)整只手掌都腫了起來，痛得厲害。劉寧連續(xù)吃了幾天消炎藥，腫痛才消下去。

　　在此之前，鄭義的船兩次在夜間邂逅“浙江船”。

　　第一次印象淺，是在11月上旬的一天，夜間遇到“浙江船”從上海方向開來。隨后兩天，江面漂滿垃圾，“螺旋槳都要絞壞了”。

　　第二次是在11月中旬，夜里9點多，鄭義的船在高博沙(音，在導航系統(tǒng)中顯示為西扁擔沙)中間位置。他看到三艘船：兩艘載重六七百噸的前駕駛輪船，一艘載重超3000噸的大型“浙江船”。大船長約50米，寬約9米。

　　鄭義指出，這三艘船有3處違規(guī)。“尾燈沒開，船左右的紅綠燈沒開，導航系統(tǒng)也沒開，也就是說，避碰設備沒開。當時我們的船想靠在航標柱上，和這艘船擦肩而過，相距只有100多米。”

　　因為夜間肉眼難以看清，導航系統(tǒng)上又看不到這3艘船的存在，鄭義的船“差點就撞了上去”。

　　鄭義說，從吃水深淺看，兩艘小船肯定有300噸，都是半載，“因為垃圾密度沒那么大”。

　　之所以肯定這些船是“垃圾船”，鄭義有四點依據(jù)：其一，這些船違規(guī)航行，不開燈也不開避碰設備；其二，這些船靠在高博沙的沙頭上，挖掘機在船上作業(yè)，像是在傾倒東西；其三，這些船散發(fā)出臭味；其四，隨后兩天，江上到處都是垃圾。

　　劉寧想過要把“垃圾船”截住，上對方船揍他們的人一頓，“但我們船速慢，雖然只隔了500米，沒辦法追，追不上。而且，水里面還下了網(wǎng)具，總不能扔掉吧。”

　　“垃圾船”的利益鏈

　　在遭遇這些事之前，鄭義等人聽說“垃圾船”還是今年發(fā)生的上海垃圾跨境傾倒事件。

　　6月下旬，蘇州群眾發(fā)現(xiàn)，多艘貨船晝伏夜出，將散發(fā)臭味的垃圾倒在蘇州太湖西山島上。憤怒的蘇州人將8艘貨船扣下，交給警方。官方調查顯示，被傾倒的垃圾超過兩萬噸，而這些垃圾均來自上海。

　　未過一月，7月14日，兩艘裝載垃圾的船只從上?；葙e碼頭行駛至江蘇省南通海門的江心沙農(nóng)場，被當?shù)厝税l(fā)現(xiàn)扣下。這些垃圾主要為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同時，南通的新江海河蘇州路南側河西地段已傾倒大量垃圾，共計約5600噸。

　　這兩起事件引起環(huán)保部、公安部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重視。今年8月，三部委決定對上海垃圾非法傾倒蘇州太湖西山島和南通江心沙農(nóng)場的兩起案件進行聯(lián)合掛牌督辦。

　　而在一年前，類似影響惡劣的嚴重污染事件就已發(fā)生過。

　　2015年5月，上海生活垃圾被偷倒至無錫市境內(nèi)，作案人員徐某等人用建筑垃圾、土塊等進行掩蓋。事件曝光后，徐某等4人被刑拘

　　今年12月2日，無錫市錫山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嫌疑人徐某等4人分別獲刑一年六個月至一年九個月不等。

　　法院審理查明，2013年起，無運輸處置生活垃圾資質的被告人徐某以處置“分類垃圾”為名，與上海市楊浦區(qū)綠化與市容管理局簽訂生活垃圾承運和處置合同，以每噸48元至78元明顯低于市場處置的價格取得生活垃圾的處置經(jīng)營權。事后，徐某等4人分別獲得2萬元、3萬元、5萬元、9000元不等。

　　經(jīng)調查，徐某船隊傾倒垃圾1670噸，另有四船生活垃圾未卸載即被海事部門查獲，未卸載四船中有兩船來自徐某。檢測顯示，固體廢物中含重金屬鉛、鎘、六價鉻、類金屬砷，滲濾液中含重金屬鉻。事后，無錫方面實際處置固體廢棄物3341噸、滲濾液728噸。

　　上述3起發(fā)生在長三角的異地傾倒垃圾事件中，船只均是重要運輸工具。

　　新華社等媒體調查顯示，近年來，上海自身處理城市垃圾的能力已接近飽和，導致本地處理垃圾的成本越來越高，垃圾違規(guī)外運已經(jīng)形成一條黑色利益鏈，運一船垃圾可獲利約2000元，利潤是砂石或其他貨物的數(shù)倍。

　　“以前只聽說在岸上倒，沒想到，現(xiàn)在直接敢倒進長江。”劉寧說，長江的江面很闊，倒的時候又是趁起霧或者黑夜，因此很難抓住。“垃圾都是先沉到江底的，浮上來才知道，而且容易被認為是上游沖下來的。”

垃圾里還有藥品、輸液管、塑料針筒等醫(yī)療垃圾。本版文并攝/本報記者 李顯峰

　　“垃圾船”除了采用挖掘機作業(yè)傾倒的方式，劉寧分析，還有一種運輸船船底有艙門，打開后直接將垃圾壓進水里，“有些船就是這樣倒泥漿的，五分鐘就可以完成一次傾倒。”他分析，倒垃圾者從海寧、海鹽跑船到長江，獲利空間可能達上萬元，“不然不會這么遠跑過來”。

　　作為船主，鄭義對“垃圾船”深惡痛絕。他算了一筆賬，自己幾次遭遇垃圾傾倒，連續(xù)多天都是空網(wǎng)而歸，只捕了屈指可數(shù)的幾只蟹，網(wǎng)具、柴油和人工損失達兩萬多元。

　　“想過報警，聽別的漁民說報過警，海警也出船了。”鄭義說，上個月確實有海事船停在事發(fā)區(qū)域，當時沒抓著。

　　而就在北青報記者采訪期間，12月3日在海寧產(chǎn)生的快遞垃圾，已經(jīng)在12月12日再次登陸太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