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風雨·藍色航線

“這世上所有的奇跡都有另一個名字，叫全力以赴”

一縷陽光透過厚厚云層，照進海底。不遠處，包裹著大量水汽的積雨云仍在釋放威力。

航母甲板上的雨水還未干透，淺淺的水印將天空的倒影折疊在甲板上。

順著航母LSO（著艦指揮官）的聲音眺望天空，一架“飛鯊”戰(zhàn)機正全速沖向航母甲板。十多秒后，尾鉤穩(wěn)穩(wěn)掛住攔阻索，戰(zhàn)機速度瞬間從幾百公里驟減為零，巨大的過載壓力如電流般傳遍飛行員身體的每根毛細血管。

打開座艙，曹先建走下戰(zhàn)機。摘下頭盔，汗水一滴一滴落下，曹先建抹了把臉，微笑著向航母上的戰(zhàn)友們揮手致謝。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次起飛降落?？稍诤芏嗳搜壑校@尋常的起降并不尋常，因為飛行員是曹先建。

海軍航空大學某基地飛行訓練結束后，飛行教官曹先建（右）正對學員進行飛行后講評。姜濤 攝

凡是聽說過曹先建故事的人，都認為他能夠再一次翱翔海天是一個奇跡。

5年前，曹先建在陸基模擬著艦訓練中，經(jīng)歷了幾乎致命的12秒。那一幕，至今仍清清楚楚地刻在曹先建和他同期戰(zhàn)友的心里。那個時候，他和戰(zhàn)友正為成功在航母遼寧艦起降，做著最后的沖刺。誰也沒有想到，意外發(fā)生了。飛機突發(fā)故障，曹先建拼盡全力，想要挽救這架造價數(shù)億的戰(zhàn)機，可無論如何操作依舊無濟于事。

直至飛機墜毀前的最后2秒，曹先建才拉動彈射手柄。而那時，高度已經(jīng)很低很低，降落傘還沒有完全打開。就這樣，曹先建重重“砸”到了海面上，胸椎、腰椎、尾椎等多處爆裂性骨折……

對一個飛行員來說，這樣的重傷幾乎是毀滅性的。即使在那樣的時刻，曹先建心里想的問題仍然是“我還能飛嗎”？

躺在病床上的曹先建，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醫(yī)生。而醫(yī)生的眼神卻似乎在告訴他，他的飛行夢、航母夢、海天夢可能破滅了。沒過多久，噩耗傳來——曹先建的同期戰(zhàn)友張超在訓練中壯烈犧牲，在距離飛上航母夢想一步之遙處折翼海天。

巨大的悲痛，如洪水般襲來。身心的雙重打擊，讓曹先建偷偷流下淚水。可他不想就此放棄。他在心里告訴自己，“我可以，我一定能再飛起來”。

過去的多少個清晨，曹先建和戰(zhàn)友們迎著海上日出，提著飛行頭盔，登上心愛的“飛鯊”，他知道，自己飛出的每一條航跡，都在勾勒中國航母事業(yè)的美好未來；又有多少個夜晚，曹先建和戰(zhàn)友們都在挑燈夜戰(zhàn)，總結飛行體會，他明白，自己走過的每一步都要留下足跡，讓后面的人沿著這條足跡走得更遠。

為了早日重返藍天，傷口剛拆線，曹先建就纏著醫(yī)生為自己制定康復運動訓練計劃。從慢慢站起，到慢慢行走，再到力量訓練，曹先建忍受著巨大的疼痛、憑借著頑強的意志讓自己的航母夢又一次燃燒起來！

驚人的毅力鑄造了一個奇跡：身負重傷419天后，第二次手術后復飛僅70天后，曹先建駕駛著殲-15飛向遼寧艦，精準地鉤住遼寧艦甲板的3號攔阻索。

2017年10月19日，曹先建作為黨的十九大代表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里。在回答記者提問時，他談到自己曾身受重傷，但為了忠實履行自己的使命，為了駕駛“飛鯊”繼續(xù)馳騁海天，他必須勇于攀登高峰，挑戰(zhàn)自我。

海軍航空大學某基地艦載機飛行教官群體。人民畫報萬全 攝

一支軍隊的勝利，從來都飽含著犧牲。

一項偉大的事業(yè)，從來都凝結著鮮血。

陀思妥耶夫斯基說，苦難是什么？苦難應該是土壤。只要你愿意把內心所有的感受隱忍在這個土壤里，很有可能開出你想象不到、燦爛的花朵。

現(xiàn)在，談起5年前的生死一瞬，曹先建的語氣中透著一股風輕云淡，簡單的描述仿佛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成為教官后，曹先建還會主動和學員講起那次事故，講述最后那12秒里的每一個操作動作。

對飛行學員說來，曹先建在苦難中綻放的“花朵”，可以被稱為奇跡。

曹先建自己卻說：“這世上所有的奇跡都有另一個名字，叫全力以赴。”

正是憑著全力以赴的拼搏勁頭，當年“中國航母艦載機何時能形成戰(zhàn)斗力”的質疑，在一代又一代艦載機飛行員的接力中被打破，當初自嘲為“三無產(chǎn)品”的中國航母艦載機飛行員從0走到1、從1走到N，“尾鉤俱樂部”那一面空白的照片墻上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新面孔，中國航母艦載機事業(yè)正在以常人想象不到的速度快速成長！

2021年國慶節(jié)，海軍航空兵招飛宣傳片《海·選》刷屏網(wǎng)絡。短片的男主角，正是海軍首批生長模式培養(yǎng)的艦載機飛行員張宇亮。

短片中，張宇亮自信從容，幾句話點燃了臺下中學生的熱情。無論是短片里聽故事的學生，還是短片外看得津津有味的網(wǎng)友，都沒有想到這位年輕教官不久前在飛行訓練中突遇戰(zhàn)機發(fā)動機故障。

年輕的教官帶著年輕的學員，在1多分鐘內完成了近百次判斷和操作，每一次都是零失誤！

海軍航空大學某基地飛行訓練間隙，飛行教官梁李彬（左一）正在為學員講授編隊飛行方法。周剛 攝

一個問題，不可避免：面對危險、面對死亡，你們真的不怕么？

艦載機飛行教官們給了記者同樣的答案：國為重，己為輕！他們用努力與執(zhí)著做傘，抵擋著迎面襲來的狂風暴雨，用自己的熱血和青春將遮擋在海天間沉重的“積雨云”化成溫暖的七色光，讓每一次起飛、每一次降落、每一次戰(zhàn)斗長成厚實的勛章，化成與海天融為一體的藍色航線。

午后，冬日溫暖的陽光灑進梁李彬的宿舍。窗外，一架教練機剛剛升空。梁李彬順著陽光望向戰(zhàn)機，然后慢慢閉上眼睛，享受這一刻室內靜謐與室外轟鳴的交織。

窗臺上，一盆蟹爪蘭正在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