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鯧魚,像娼妓一樣的魚。
明朝彭大翼《山堂肆考•羽集》中如此說這條魚:
鯧魚,一名昌侯魚,以其與諸魚匹,如娼然。
同朝的大醫(yī)學家李時珍,也在《本草綱目•鯧魚》中這樣描寫:
昌,美也,以味名?;蛟疲呼~游于水,群魚隨之,食其涎沫,有類于娼,故名。
明朝屠本俊在《閩蟲海錯疏》中仍然這樣想象:
魚以鯧名,以其性善淫,好與群魚為牡,故味美,有似乎娼,制字從昌。
于是,我們?nèi)粘:芟矚g吃的鯧魚,就這樣戴上了一頂名聲很不好的帽子。
上面幾位,火力的集中點主要有:
其一,鯧魚在水中游的時候,總是集體行動,浩浩蕩蕩,當然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魚,緊緊跟隨。這是一種什么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很不好嘛,干嗎這么成群結隊,是游行?是示威?看它們摟摟抱抱,卿卿我我,人來熟,人來瘋,一看就知道,都不是什么過正經(jīng)日子的。
其二,鯧魚游動時,口中會流出唾沬,引得小魚追逐而行,舉止輕浮。你沒事,嘴里老吐那些東西干嗎呢?是昨晚花天酒地醉了?是你錢多一路撒,引誘眾生?
其三,鯧魚非常愿意和同類談情說愛,當然,更多的情況是,它也很喜歡和同類打情罵俏,不光動嘴,還動身,這不是濫交是什么?你們要愛就好好愛,怎么沒有一點操守呢?
鯧魚們很不服,竭力反駁:
我們不就是長得標致特別,就是你們說的味美,味美有錯嗎?
我們喜歡結伴出行,相互撫摸,難道就是濫交?自己內(nèi)心齷齪,一定看別人不光明,你們自己喜歡孤獨,別看我們不順眼。
我們嘴里吐東西,你難道不允許我們排卵?你有沒有點科學常識啊,沒有就不要亂說。
然而,鯧魚們的反駁是沒有用的。
幾百年來,就如它們在海中穿行那樣,既無聲,又無力,雖然自由,但仍然擺脫不了人類的世俗偏見。
想想也是,鯧魚是什么啊,不就一條魚嗎?比你味美的魚多了去了,你有什么資格和人類講理?縱然是人類的觀察出現(xiàn)偏差,偏差又怎么樣?你還想翻案不成?
即便是人,我們?nèi)匀豢梢越兴健?/p>
我們才不管先前那個“倡”呢。
倡優(yōu):古代樂舞雜技之人。樂人稱倡,伎人稱優(yōu)。
倡伎:古代以歌舞為職業(yè)的女藝人。
讓我們設想這樣一個場景:某王公貴族家,正在舉行一個盛大的宴會。宴會嘉賓檔次高,人數(shù)多。宴會內(nèi)容豐富,形式多樣,參與互動性強。除了顯能耐的做詩賦詞外,倡優(yōu)的表演也是一個重頭戲。那些倡優(yōu),才藝都是全國一流,有些還從國外進口。眾嘉賓一邊豪飲,一邊擊掌。忽然,碎步移出幾位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美人,整個場景便是,琵琶聲停欲語遲,此時無聲勝有聲。有幾個高官便直接向宴會主人提出要求:這個,那個,散場后,陪我們吧,我們要定了,什么要求盡管提。在他們眼中,這個伎,就是妓,是供人玩樂的。這樣的漂亮伎,我們不玩,誰來玩啊!
于是,伎變成了妓,倡也變成了娼,倡伎就是娼妓。
中學的古文課上。
語文老師在講解《史記•魏其武安候列傳》:
天下幸而安樂無事,蚡得為肺腑,所好音樂狗馬田宅。蚡所愛倡優(yōu)巧匠之屬,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壯士與論議。
老師問:這個田蚡喜歡什么?同學們懶洋洋地回答:喜歡音樂,喜歡財物,還喜歡娼妓!
老師再問:這里的倡優(yōu)就是娼妓嗎?同學們齊聲回答:是!
其實不完全是。只是在我們的習慣思維里,無論什么地方,什么時候,都會將倡優(yōu)一類的藝術表演家當作娼妓的,而完全不管“倡”這個字的演變過程。
“倡”變成“娼”,沒有人能弄得清它的演變過程,但它一定是男人們長期吃喝玩樂的成果。
如此說來,鯧魚的下賤歷史,就是人類的一種強加。那么美味的魚,實在沒有詆毀它的理由。盡管李時珍是大醫(yī)學家,但如果聽信流言,他就一定有看走眼的時候。
選自陸春祥:《筆記中的動物》,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



